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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10月到第二年3月,书信基本中断。家人的一封信,大约半年以后才能到我们的手中。那时节,哨卡人天天站在岗楼上,用高倍望远镜往东方眺望。偶尔有那么一日,天空放晴,有谁斗胆骑了马或牦牛冒严寒到明铁盖来,哨卡人在十几里外就用目光将他们迎接。当小黑点第一次出现在雪冈上,慢慢蠕动,半小时以后又消失在雪谷里的时候,哨卡人的目光再也离不开那一条被积雪掩埋了的道路。人们祈盼他带来山下的一点消息,最好是带来一两封自己的家信。
通常,来客到达明铁盖时已经被冻得半僵。当你迎上前去替他牵马时,他那被寒霜冻住的眉眼甚至不能够颤动一下,只是用目光在结满冰粒的睫毛后面,由衷地感谢你的帮助。
来者是贵客,立刻被请到连部。但他在下马前先宽慰地扔下来一个囊裹,里面有公文、报纸,抑或有几十封书信。此时,哨卡人全部欢呼了,但是一两分钟后,也有人无言地、颓然地离开操场,去营房的角落,或阵地的斜坡。这种冒着生命危险,在严寒里进山的人很少。有许多时间,我们都为等待这样的客人而苦苦地煎熬着。
富川是我忠实的朋友,我的家信大都是他在团部的收发室里寻找到,然后通过电话一字一句念给我的。回信也是如此,我在电话里说个大概,然后由他代笔。
夏天是最动人的季节。哨卡没有春和秋,夏天实际上也就是春天和秋天,一些小草在洼地里飞快地长着,刚刚开花,马上就开始枯萎。这正像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一样,永远也开不出绚丽的花朵。
初夏的早晨和正午,冰河大抵是干涸的,在河心的巨石上,我们可以坐下来晒晒太阳,或者卷一支莫合烟,静静地享用。但下午两点以后,冰山的融雪便会从山涧奔涌而下,汇入明铁盖河,明铁盖河顿时咆哮起来。那气势果然像歌中唱的“奔腾的野马”一般。巨大的浪头,连磐石也能冲走。
县城的邮车在夏天偶尔也会开到哨卡,都是在黎明前起程,正午就匆匆赶回。倘若汽车抛锚,或司机怠慢,或邮差心情不好,邮车就只能开到派依克山沟。那时,派依克山涧的雪水正好汇入明铁盖河,道路会被激流切断。邮差往往将信件捆绑在可以抛掷的石块上,抛到涧水的这边来。下午时分,连队总会派一两个士兵,骑马到派依克沟去。他们沿着河岸,细心寻找这些抛掷物。其细心的程度,不亚于扫雷的工兵。我有几封家信,就是这样“邮”来的。
电话大致能够保持通畅,而电台仅限于接收团部的指示、命令和每周一次传送的千里边防线上每天一换的口令。但是,设在卡拉其古沟口的营部电话总机和设在塔什库尔干的团部总机控制打电话,不许你没完没了地和团部的同乡诉说思乡的情绪。营部总机和团部总机如果没有你的同乡或熟人的话,往往刚刚叫通,就会被立即掐断。即使是连队干部,也不能过多地在电话上交谈,何况团部的军人并不十分愿意进行这种单调的、几乎是千篇一律的交谈。那种近于祈求的“有我的信没有?”“有人上卡子来吗?”“我的回信寄走了没有?”等。这些哨卡人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并不总是得到满意的回答。
哨卡人只有仰天长叹!
而当黑夜降临,无人不希望打破时空界限,做一个与亲人相聚的美梦。倘若不能入眠,就有熟悉的面孔在黑暗中来到你的面前,情之亲,意之切,使你感慨万千。这聊以慰藉的景象也不总有。如我在不眠之夜,萦绕在脑际的,总是绵绵愁绪,呼之也罢,唤之也罢,多无笑容,谜一般的目光令人心碎!他乡故人,唯有黯然神伤!
199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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