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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竹西晚餐后就离开了,张敏儿与黎路一起去了污水处理车间。
在问过进度和已经测试的一个储水罐的情况,说是都达到设计能力后,便又一起走到户外那片被枯草掩住的、被没有处理过的废水浸泡着的海绵砖院子里。
“竹西不愿意到公司来,到底是因为她说的专业发挥问题、还是看不起我们民营企业?”张敏儿沉着脸问道。
“专业原因。”黎路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这片地除了每年种上去的草都会枯死外,连虫子都没有,他想,那些污水对环境的伤害,是真的很大。
曾经母亲不批采购预算、市里不批车间减产,他便用这种方式妥协。如果是姜竹西呢?如果在没有更好的方法时,她一定会坚持增加设备。
“妈,竹西的许多职业价值观,都和我们不一样。”黎路低声说道:“她来公司不一定是好事。”
“所以你在向她靠拢吗?你希望改变自己、改变敏行去取悦于她?”张敏儿厉声问道。
“我觉得她是对的。”黎路边说边往前走,伸手推开围墙的铁门,只见那门一动,一层套上去似的铁锈便直往下落,一片破败与惨烈,加上地上的枯草,让人觉得一阵心惊:“妈,你看这条鱼、这只老鼠,刚死的。”
“企业发展的过程中,总会因为条件限制而选择牺牲一些或者不那么重要、又或者虽然重要但可以弥补的东西。这是社会向前发展的必然。”张敏儿沉声说道。
“你也说了,是条件限制下的选择性牺牲。可是敏行不是,一套完整的污水处理系统能占去敏行几分利润?”
“我当然知道,企业天然就是要赚取利润的,但这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企业还应该有社会责任。”
黎路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张敏儿,第一次,对她这种只管自己发展、不管社会责任的做法,有了愤怒的情绪。
“你别在欧州上了几年学,就被他们那套价值观给洗脑了。英国在工业化革命的时候,环境污染还少了?总不能他们发展到前面了,现在要讲环保了,就不让我们发展,这不公平。”张敏儿冷声说道:“为什么市里默许我们这样做?他们不知道环保重要吗?他们没有环保的考核指标吗?”
“但他们更知道抓大放小。一个敏行停一半的工,对全市的税收影响能有多大?但他们却不让敏行停工。这理由和我一样,市里的GDP是每一个敏行这样的企业一分一块的积累起来的,这里少一角、那里少一块,整体目标就完成不了。”
“公司也一样,你说完整设备只占敏行一点利润,但只是排污设备吗?新品开发不要钱?实验设备不要钱?在排污与实验两者之间,我当然先能创造价值的实验设备?”
“公司利润率不能保证,哪个银行肯贷款给你?哪个供应商愿意给你三个月帐期?”
“黎路,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妈妈就只有看到帐面利润的格局吗?”
张敏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后,抬头看向远处半落的夕阳,还有夕阳下即便在院子外也仍然是一片枯黄衰落的草叶,心里不觉生出一股郁结之气。
丈夫没有经营才能、儿子的经营理念又与自己不同,现在来了个准媳妇倒是与他价值观吻合,也便让他对公司现行的一切更加不满起来。
似乎能说得上话、商量些事情的,只有老对手杜曼玲了。
*
“黎路,国内企业的发展阶段和欧州的不同,要晚了好些年、好几代,所以在环保、生产标准上,我们确实比不上他们。但我们得先要把规模做上来,企业才有生存的空间,现在国际贸易大流通,我们要和国际企业抢市场,不是说我们少赚一点就能怎么样,而是我们必须用每一分钱、每一秒时间,去与国际企业争市场、抢客户,成为他们真正的对手后,才能将步子放慢下来。”
“你是接受了国际教育,不知道妈这一代创业的时候,中国企业是什么样子、又错过了国内企业从无技术无标准开始与国际企业竞争的时代,所以有些理想化,这妈能理解。”
“我记得你上次质疑公司不为一线工人买保险、指责员工加班超时的时候,是在刚回国的那一年,现在因为生产标准和环保标准来和我吵架,是你第二次。”
张敏儿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希望未来一切如你所想,但现在,我们还得脚踏实地的一步一步往前走。”
张敏儿说完后,也不等黎路说话,便转身大步往回走去,在穿过生锈的铁门时,余光从围墙边的死鱼和死鼠尸体上扫了一眼,脸色越发沉郁,却仍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站在原地的黎路回想着张敏儿的话,也依然没有认同她。
她说的固然有道理,但从敏行现在的利润来看,断不会因为增加污水处理设施而陷进资金困局。
她不愿意承认只看重财报的利润数字,他也不愿意承认曾经霸气果敢、叱咤商界的母亲,现在成为一个纯粹的商人。
只是商人......
*
“张主任,安排人将围墙外面清理一下。”黎路给废水车间的主任打电话安排了环境整理后,转身缓缓回到了设备间。
看着那一个个庞然大物似的储水罐,心里的阴郁被扫除了不少。
“黎总,今天安装完三个,满水测试各项功能均满足设计需求。我和我同事明天早上9点过来安排第二批。”
工厂的师傅将测试视频发给了黎路,与他约下明天开工的时间后,便离开了。
黎路让车间主任将对方送上公司安排的商务车后,一个人在车间又转了许久,一会儿用手敲敲水罐的外壁、一会儿蹲在地上控制底盘滑轮的灵敏度,一会儿又拿计算器计算全月满班排产的情况下,整批储水罐自处理是否周转得过来。
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倒忘了在晚餐的时候,张敏儿对姜竹西的不满、对他的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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