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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行高深的老神医还能犯这样的错误,我大和我妈都难以理解地摇摇头,但听泉子如此说,我们也只能依他所言,跟他再上一趟山。
果然,其貌不扬的老神医见到我们后像电视中的古人一样抱拳揖礼,他对我大和我妈说道:“真是万分抱歉啊,害得你们又辛苦上山来。人老了不中用,我只顾着泡制蝎王酒,却忘了加入一把枸杞子,这枸杞子虽非什么稀罕之物,却能够活化药性,催释药效,起到画龙点睛,以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你们可能也听说过,中药由君、臣、佐、使四类药材组成,我的蝎王酒也不例外,蝎子王是它的君药;红花、牛膝等是它的臣药;白酒是它的使药,也就是俗称的药引子;而枸杞子正是它的佐药,这佐药虽不如君药和臣药名贵和重要,但也是万万不可或缺的,它能够协助和调和君药臣药,让它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平衡,释放药性,然后在使药的带领下通往病灶,打通经络。这些天来,我重新泡制了蝎王酒,在里面加了最好的中宁枸杞子,眼下它已经可以服用了。我因疏忽而犯错,一直心怀内疚,新的蝎王酒泡制好后,我便急急忙忙让泉子带你们上山来,以便将功补过。”
老神医言辞恳切而且头头是道,我大和我妈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们依旧对他恭恭敬敬,而我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大杯难以下咽的蝎王酒。我又变得昏昏沉沉,又感觉有一只大蜘蛛在我的脑袋上爬。
回到家里后,仍旧头昏脑涨的我喝了碗稀饭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醒来之后,天色已黑,秋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说不上名字的枯草的气息和淡淡的忧伤的味道。我妈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山芋面,我吸溜吸溜地吃下去一大碗后,出了一身汗,头脑也不再那么沉甸甸的了。我大和我妈还带来一个叫人惊愕的消息——昨天夜里有贼撬开了村里王国盛和张天华家的门,偷走了家里的现金和稍稍值钱的东西,撬门贼似乎知道他们两家都在瓜棚里忙碌,恰好都不在家。
“村里的人怀疑是泉子撬的门,毕竟他有过前科。”我妈说。
我大摇了摇头:“别的事情怀疑到泉子头上还有情可原,可这件事赖在他头上就是‘聋子拉二胡——胡扯’了,泉子昨天晚上分明和我们在山上。”
我妈点点头说:“那看来以前村里发生的坏事情也不一定和泉子有关系,比方说王存华、周志有和安建成的出事?”
我大想了想回答:“凡事都需要讲证据,不能够想当然。要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了王存华、周志有和安建成的死同泉子有关的话,他不早就被抓起来了吗?”
如此一来,泉子在我们的心目中又没有那么阴鸷难测了,我们也觉得不应该把安建成的意外坠落同他联系到一起了。
接下来,我大和我妈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妈充满关切地问:“你喝完老神医新泡制的蝎王酒后有没有感觉?有没有感觉到药效?”
我的腿脚仍旧不听使唤,看来要打通它们的经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想验证一下加了枸杞的药酒是否再次打通了我头脑中的经络,便让我妈把剪刀和红纸拿过来。
“将纸先对折,然后以对折的合边为轴线,剪出半个轮廓来,剪的时候要慢慢推剪。”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头脑中的那个神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有它的指导,我又变得如鱼得水,又能够流畅自如地剪出细腻灵动的图案了。果然,当一幅妙趣横生的《老鼠娶亲》出现在我大和我妈面前时,他们长舒了一口气。我大说:“看来老神医的佐药起作用了,这中药真跟过去的国家打仗一样,君臣佐使一个都不能少。”我妈又关心地问我:“你的腿脚有没有感觉?腿脚上的经络打通了吗?”我摇了摇头。我妈有些失望,但我大宽慰她说:“既然加了枸杞子的蝎王酒已经起作用了,那它接下来肯定会把娃腿脚上的经络也打通的,俗话说‘黄牛拉磨——慢工出细活’,我们耐心等待几天。”
我妈点了点头,她本来还想再为我做顿我爱吃的山芋面,但不凑巧的是她接到电话,她的舅舅,也就是我的舅爷爷因为年事已高刚刚辞世了。舅爷爷住在几十里地外的镇子里,我妈和我大要赶过去吊唁,他们晚上肯定回不来了。担心我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我妈本打算让曹皮皮过来陪我一晚,但更不凑巧的是,曹皮皮到城里的亲戚家玩,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我宽慰我妈和我大说:“天快黑了,你们抓紧赶过去送别舅爷爷吧!我又不是碎娃娃,一个人在家住一晚上根本没问题。”
我妈急匆匆地为我做了碗鸡蛋汤,又将两个馒头帮我馏热,她一再叮嘱我要将门锁好,不要随随便便转着轮椅出去,然后匆匆忙忙地和我大骑上电动车去吊唁舅爷爷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天色就全黑了,我把门锁上好,在灯光下翻了会儿曹皮皮借给我的科幻小说,又关掉灯望了望窗外的几颗星星。入秋之后,天空变得高旷、辽远又洁净,星星也变得繁密、清亮而耀眼,每天夜里我都要在院子里仰望它们一会儿。望着它们,我能忆起外奶奶讲过的故事,忆起自己自由自在奔跑的时光。另外,望着浩瀚苍穹和漫天繁星,我又能忘掉自己的不幸与悲哀,忘掉所有的惶恐与担忧。就是在这种看似矛盾的心境中,我恰恰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慰。
没有我大和我妈的帮助,我根本没法子爬到床上睡觉,所幸的是他们事先将一条厚厚的毛毯盖在了我的身上,今天夜里我将在轮椅上将就一晚。
窗外的那几颗星星似乎改变了位置,移向了别处。夜色也越来越浓,整间屋子、整个院子都像是被倒扣在一口大铁锅里。我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村子里谁家的狗断断续续地叫了几声,像是梦游的人发出的呓语,丝毫没有侵扰到我。我似乎还做了一个不算完整的梦,在梦里,容貌慈祥的外奶奶像从前一样教我唱那首熟悉的童谣:天上的星,
亮晶晶,
掉到山上砸成坑。
山顶顶,
没有人,
大胡子山羊丢了命。
……
曼妙的轻诵声让我忘记了自己身处梦里,也让我忘记了外奶奶已经不在人世这回事,但突然之间一阵嘈杂而刺耳的声音将它们打断了,我在梦中四下张望,最终被越来越响的声音所唤醒。
我睁开困倦的眼睛,与此同时努力寻找着扰醒我的声音的来源。出现在梦里的声音是真的,它就来自屋外,仅仅分辨了几秒钟,我就猜出来它是撬门的声音。联想到我大和我妈之前说过的王国盛和张天华家被盗的事情,我即刻就判断出了眼前的情况——那个蟊贼以为我家没人,前来撬门行窃!
我瞬时变得紧张起来,心脏像鼓槌一样咚咚跳个不停,血液也如同沸腾了一般拼命地往头顶涌。如果是从前,我起码还能够站起来躲藏在某处或是干脆跳窗逃走,但眼下我寸步难行,更何况我也不知道撬门贼是只身一人还是两三成伙,是只图财物还是也会伤人。
撬门贼显然是个手法娴熟的惯犯,我刚想转动两个轮子把轮椅挪到稍稍隐蔽些的地方,他便已经撬开锁推门而入了。从脚步声我判断来者只有一人,我稍稍低下脑袋,并且尽量屏住呼吸,撬门贼也立在原地仔细聆听屋里的动静,我不清楚他是如何知晓我大和我妈不在家的,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似乎是确信屋里没人,他掏出一只袖珍手电筒打开,黢黑的房间瞬时像是被解开了的包袱,再无任何秘密而言。撬门贼戴着顶帽子,那是个我从未见过的中年人。
蓦地看见我后,撬门贼显然吃了一惊,而我同样哆嗦了一下。
撬门贼似乎早就知晓我是个常年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只是没有料到我居然独自在家。他马上恢复了镇定,弯下腰身来朝我冷笑了一下,而后问道:“你家的钱都放在啥地方?”
我大和我妈平时卖瓜挣来的零钱都放在外间的衣柜里,压在一厚摞棉衣下面,等稍稍攒多些,他们就会到农村信用社里将它们存起来。尽管撬门贼在半明不暗的手电筒的光线中显得凶狠可恶,但一想到我大和我妈在田间地头的辛苦,我还是不打算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
见我不吭声,撬门贼竟然凶相毕露,他从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吓唬我说:“我只图财不图命,你要是老老实实告诉我钱放在哪里的话,我拿上钱掉头就走了,可你要是想糊弄我的话也别怪我不客气,我非把你的手筋也挑断两根不可,让你从此以后走也不能走,爬也不能爬,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此时此刻我才真切地感到了恐惧,我想象不出自己的手筋被挑断后会有多么凄惨,但我还是不能让他抢走我大和我妈的血汗钱,在出车祸之前我经常到瓜地里帮忙,我知道蚊叮虫咬和烈日暴晒的滋味。
撬门贼的眼中露出凶光,脸部也更加狰狞了,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头脑中指点我剪纸的那个奇怪的声音竟然响了起来,它说道:“告诉他钱在外面的衣柜里,让他去那里搜钱。”
我并没有感到惊喜,相反,我感到深深的震惊和困惑,如果说之前指点我剪纸的声音是因大脑经络被打通、大脑运转效率被提升而萌生出的幻听的话,那么眼下这个声音绝非是类似的错觉与幻觉,它不可能源自我自己的头脑,因为即便在潜意识里我也没有主动把藏钱处告诉撬门贼的念头。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撬门贼的匕首已经顶到我的手腕处了,我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疼痛,看起来他志在必得。这时脑中的声音再度响起:“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如果违背他的意愿的话,他有99。5%的可能会伤害你,你要想办法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语气让我更加相信声音并非来自我自己,而是来自他人。正如头脑中的声音所言,撬门贼已经开始将匕首往我的肉里扎。“快!先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先将他从你跟前支开!”离奇的声音又在我的大脑中催促道,这一次它显得更加焦急,充满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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