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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倪小姐（第1页）

月日，早晨，降临的56小时后。

在踏足地表前，我曾无数次在大脑里构想，这座以“疋”为名的未来小城的模样。光怪陆离、霓虹闪烁的赛博朋克小镇？满眼虚实难辨的3D全息影像、飞行器漫天飞行的立体城市？甚至，到处是残垣断壁的战争废墟、漫天风沙和雾霾的废土荒漠？但当飞行器穿过云层，我从舷窗向下张望的一刻，发现自己猜错了。

疋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整齐”，整齐得不像是一座人间城镇，而是一座采用标准模型搭建的模拟城市：建筑有高有低，但无论是高楼大厦还是低矮平房，都是绝对标准的长方体，同时都是绝对的坐北朝南朝向，数十条街道都是标准的平行、垂直相交线，从上方俯视，就像一方方巨型积木，抑或万吨货轮上整齐排放的集装箱。

在这一栋栋积木般的建筑里，一条条仿佛用直尺划出的街道上，行驶着数以千计的汽车。大多数汽车都匀速前进，只有极少数“偏快”“偏慢”的异类，偶尔变道，超车。这些“不守规矩”的汽车，以及人行道上慢慢挪动的、沙粒大小的人影，给城市增添了些许烟火气，将它从一片建模规整的虚拟空间，变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地表小城。

停机坪在市中心，飞行器缓缓降落，我跟着导航，步行前往“β区11街道”。街道极宽，笔直，平坦，延伸至视野的尽头。我发现，这马路两侧的长方体建筑，并非钢筋混凝土结构，而是从骨架到血肉都由金属构成。

“这是最新的‘记忆金属建筑’技术：一块6米×3米×3米的记忆合金，一旦激活，便自动延展，‘生长’成一栋800平方米，高8米的3层方楼，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两个钟头。就算是30层的摩天大楼，也只要一周就能‘生长’完成。”王对我说。它是个很尽忠职守的贴身助手，与我的距离永远保持在3米以内，解答我提出的一切问题——它的任务是保护、帮助我，想必一定也包括监视我。

“这么快？”我问，“这么说，一天就能建成罗马。”

“一天不至于，一周吧。其实，这种方楼80%的建筑周期，是放在了建筑模块，也就是记忆金属的设计、编程、生产环节，也就是出厂前。记忆金属延展、生长成建筑的过程，只是最后一步。”

“就像是花蕾打开，怒放成鲜花。”我说，“又或者是，游乐场的充气城堡。”

“很好的比喻。”

很快，我们来到了“β区11街道”。这一片环境很不好，楼层低矮，一方方两层的记忆金属建筑表面，留有明显的锈迹、污渍，好几座建筑的外墙上，还能看到夸张的、五颜六色的油漆涂鸦，路边有许多瘦骨伶仃的流浪猫狗。不止如此，这一带的空气也比前几条街道污浊一些，烟味、垃圾臭味混杂成一片，让我厌恶地皱起眉头。路过的行人多半戴着口罩——我自然也戴了，“我”是名人，是头顶那座空中楼阁的掌控者，更不适合暴露身份。

路边站着一些人，也不知道年纪——毕竟22世纪的科技已战胜了衰老，但从他们身上，我能感到明显的暮气，眼神空洞，瞳孔黯淡无光，明显对生活早已失去兴趣与希望。偶尔有几个稍微有活力一些的人，看我的目光，仿佛都有些不怀好意。

“……用您那个时代的话说，这一带，大约是城乡接合部，外加拆迁安置小区，再外加流动人员、社会闲杂人员聚集处。”王解释说。

我点点头，很快，我找到了念冰的住处，这是一栋二层小楼，只有五六米高，表面覆了一层人工培育的、适宜在金属表面攀爬的藤蔓植物。小楼的背面外墙上，有一个巨大的涂鸦，图案是三个人：一家三口，女孩挽着妈妈，爸爸则在一旁独行。我心头一颤，尽管画面简陋滑稽，但我还是依稀觉得，这涂鸦的“母亲”形象，有些像语冰，短发、安静，端庄且略显忧郁。小女孩偎依在母亲身边，男人则面无表情，又似乎苦着脸，在男人的身上，还被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看得出来，画这画的孩童，多半很讨厌父亲。

“这涂鸦是出自念冰之手吗？”我问王。

“不知道。”

我摇头苦笑。

小楼一共有八间屋子，楼上下各四间，有三四间里能看到人，在一楼靠楼梯的房间门口，坐了一个干瘦的老妪——其实也没多老，只是额头、两颊能看到明显的皱纹。老妪戴着口罩、帽子，眯着眼，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我旋即发现，在她的右边脸颊上，斜着一条三四厘米长的疤痕，很深，从眼角下方一直延到鼻翼，如果再偏半厘米，只怕一只眼睛就没了。

不知为什么，即便有这条醒目的疤痕，老妪的面相却不显凶恶，这或许是因为她在笑——尽管隔着口罩，但我依旧能看出，她在对我笑。又或许因为她长相不坏，眼睛很大，皮肤白皙，即便岁月流逝，也能看出年轻时多半是个美人。我不由得对这老妪生出一些好奇，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将身体、容貌保持在年轻的状态，只有极少数人例外。

但此时，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噔、噔，我爬上二楼，走到4A门前，轻轻敲门——这是念冰租住的“秘密住处”。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响动。

“念冰。”我说，“是我，我给你带了礼物。”

鸦雀无声。

“你要不要看看，我今天的形象，保证吓你一跳。”在来这之前，我特地整了个很“另类”的发型，希望和叛逆的“女儿”拉近一些距离。

门里依旧静悄悄的。

我叹了口气，开始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窗帘拉得不算严实，能从缝隙里看到很小的一片空间，房间里没开灯，很暗，地板上丢了些杂物，床上的被子胡乱堆成一团，没人。不止如此，窗台外面的两盆绿植都蔫了，土壤干裂成一块一块的，门把手、金属地板上都积了一层浮灰。这些细节证明，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人进出、居住了。

念冰，真的很久不住这里了？

我大失所望，回头望了王一眼：“念冰在这座城市，还有常去的地方吗？”AI助理摇了摇头。我懊恼地转身，下楼，正要离开，下意识地又看了楼梯口那位老妪一眼，意外的是，老妪依旧在看着我，即便发现我回视她，也毫不避讳，目光深邃而神秘。我的心颤了一下，走上前，打了个招呼：“阿姨，您好。”

老妪又笑了，口罩下的五官轮廓舒展开来：“你好，帅小伙。”

“请问，住在二楼的那个女孩子，您认识吗？”我说，“她叫念冰，17岁，长这样……这是她两年前的照片，跟现在比，可能有一些变化。”

老妪眯起眼，看向我手里的全息屏。“是她呀。”老妪的声音比外表年轻不少，像是个中年妇人，声线很温和，仿佛春风拂过水面，我隐隐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怎么都想不出和哪个熟人相似。她的帽子很低，一点发丝都没露出来，口罩遮住了几乎三分之二的面庞。老妪又说：“她不在家，出门了，好久没回来了。”

“您知道她平时会去哪些地方，有哪些朋友吗？”我问。

这一次，老妪沉默了，她静静看着我，10秒、20秒，我有些奇怪，正要发问，老妪却偏过头，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我身后的某个位置，她忽然压低声音，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他。”

他？我恍惚了半秒，旋即意识到，老妪说的“他”，是我身后的AI管家，王。很快，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爬遍全身。难道说，老妪猜到了王在监视我，而非我的私人助理？她怎么看出来的？要知道，从头到尾，王都忠实地、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没有任何动作和语言，完全一副忠仆的模样。

“外面热，进屋说吧。”老妪笑了，同时做出一个令我惊诧的举动，居然用她的手，拉住了我的手，往门里走去。她的手并不粗糙，温暖而柔软，我一时面红耳赤——若非老妪的外表年龄足以做我的母亲，语气又和蔼慈祥，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我犹豫了半秒，还是顺着她进了屋，屋子不大，只有60平方米左右，一室一厅，布置极简。我正想关门，王却机敏地跟了进来，我皱起眉，我进屋原本是想甩掉这个尾巴，谁知……“没事。”老妪说，她伸出手，按下床头的某个按钮，下一秒，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嘀”声，王的额角，那个字母A的标志闪烁了两下，熄灭了。

“这是？”

“电磁干扰，专门针对AI智能助理的核心CPU。死机、自检、修复、重启，最少10分钟。”老妪说，“好了，齐楚，现在，我们可以交流了。”

齐楚？这老妪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几乎跳了起来，没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老妪，竟认出了我的身份。我旋即意识到，她的家里，居然准备了能让AI助手死机的电磁干扰设备，后背、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我死死盯住老妪，脚步慢慢往门外挪，是的，她蒙着面，脸上还有疤痕，一进屋就“废掉”了王，到底有何居心？毕竟，我的身份绝不一般。

“齐楚，你可以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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