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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郡主哭,剩下的人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
小冬瓜也不开口了,急得团团转,被司马廷玉揪着后脖颈丢了出去——还是女婿想得周到,这个时候就不能打扰他们父女团聚。
景王看着扎进自己怀中哭得畅快的女儿,缓缓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头顶。
良久后,随着涕泣声渐弱,女儿抬着头亮给他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眼神中却盛满欢欣笑意。
景王这才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对她道:“水。”
萧扶光赶紧倒了杯水来,景王接连饮了两杯,总算没让小冬瓜给渴死。
“我的阿扶吃了许多苦吧?”他道,“从今往后便不用再受委屈了。”
在父母跟前,儿女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只要是孩子,受了委屈便都想得到安抚。萧扶光本就不是太矫情的孩子,可听到这句,她依旧想哭。
景王虽说隔绝外界很有些日子,但昏迷中他听小冬瓜唠叨也能拼凑个七七八八来,知这一路她行得颇为艰难。且没了他这座靠山,便是连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赵元直等人都反了水,实在令景王大为不悦。
景王倒也不急,倘若赵元直或户部、刑部那一帮知道自己苏醒,今夜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明知皇室子嗣凋零至此,他和先帝又俱是护短之人,光献是他多次商议要当做继承人培养,连皇帝都奈何不得,却趁他病时反叛,那些人也实在留不得了。
说来也快,不等景王想法子惩治,外间便来报说赵元直果真顶着寒风负荆登门,正在门头下长跪不起。
“他喜欢跪便叫他跪着吧,孤要同郡主说些自己话。”景王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凉凉地说。
再次屏退众人,景王这才仔仔细细地将女儿再打量一番。
虽说看上去比之前削瘦些,可人瞧着却是相当精神,尤其是眼神,清澈又坚定,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爹爹现今感觉如何了?还渴不渴?身上还有无不适之处?”萧扶光真是怕了,她实在不想父亲再有什么闪失。
景王垂下眉眼,浓长的睫毛遮住其眼神,平添几分温柔。
“我梦见你娘了。”
景王是内秀之人,从前也极少会主动提起谢妃。他因谢妃死因真相而昏迷,如今却能泰然说出这句话,不知是否是真的释怀了。
“她的模样还是和我遇到她的那年一样美,却比那时更加柔弱文静。我俩中间隔着一条浅河,我要越过那条河去找她,她却不让我过河,所以我只能在岸边看着她。我同她说,阿扶这几年长大了,为什么她总是不回来看看。她朝我笑,说她都看得到,还对我说谢。”景王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梦境,平静到他从来不曾在梦中歇斯底里过,“平心而论,我并不值得她感谢,我甚至对你娘和你都有愧。我从前便想要同你们道歉,但没有机会,或者说,我将你娘与天下所有后宅妇人归为一种:那便是教养儿女是她们应该做的,出于身为母亲的天性,她们也应会乐在其中。可后来我忙于公务,却忘了她不仅是我的妻,她还是她自己。未嫁给我前她并非是普通后宅妇人,她是诗礼传家的贤女,是高门淑女中的典范——未遇到她时,她应该是过得很好吧,但自从嫁给我之后,一颗心便全部放在我们父女身上。她甚至至死都不埋怨过我一句,纵然在梦中也向我道谢。你娘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她一直身子不好,我总想着等我再走稳些,等你再长大些,能将所有的事交在你手上后再回来陪她。可我疏忽于保护你们母女,致她猝然而逝,这要我如何能释怀呢?”
景王说罢又抬起脸,雾霾色的瞳仁内染上一层无措凄然。
父母有多好,没有人比萧扶光更加清楚。幼时她跟在母亲身边,盼着父亲来同他们相聚,每次他回来都会先抱起撒娇的自己,然而那双眼睛却总是越过她看向母亲。晚间父亲陪她放纸鸢,她玩得起劲儿了总会将人晾一边,再回头时看到父亲已经不见了,纱窗上却多了一抹互相依偎的亲密身影。
爱既生忧生怖,同样的,它也能滋养出一颗火热赤诚的心。
所以年少的萧扶光在面对宇文渡的追求时毫无顾虑地坦然接纳了他,因为她也想像父母那样有一个能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爱人;在面对宇文渡的背叛时也能及时抽身而去,任你如何痛悔亦不回头。既非我之过,那么瞧上过别人这件事这并不会令她感到蒙羞。只要愿意付出真心,迟早会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人。
萧扶光握着父亲的手,细细同他讲述了同檀沐庭结怨的始末,始于遥远的白龙珠城,中间夹杂了无数无辜的人的性命,其中不乏有她的母亲,最后终结于檀沐庭最亲近的人的手上。
讲完之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这半个时辰中景王只是静静地听着,只在她说起白龙珠城曾下过的那道觅珠令时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
待萧扶光说罢后,他才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
萧扶光见他一副早已了然的神色,忙问:“爹爹知道当年白龙珠城的事?”
景王颔首:“我不仅知道,且我知道的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萧扶光一想,父亲务政多年,周边大国小城自然了若指掌。只是他为何会关注这样一座海上小城呢?
景王又道:“其实这件事,与你皇祖有关。”
说罢,他便叹了口气。
不等萧扶光再追问,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在你心里,你认为你皇祖是个怎样的人?”
萧扶光不知他问这个与白龙珠城有何联系,却也如实答了:“皇祖素来疼我,在我心中,他自然是我最慈爱的祖父。可是大家都说,他平庸懦弱,遇到大事便拖,就连立储都生生拖到最后…还有金爵钗,蓝梦生和阿九都说那是他赐给我的生辰礼,可是爹爹我不明白,既然他最看重您,最宠爱我,为何不早作决定呢?”
“你错了,我从很久之前便告诉过你,你的祖父并非是无能,恰恰相反,他是最精明厉害的人物。他最厉害之处,在于他有自己的‘道’。”景王道,“这一切还要从二十多年前他巡海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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