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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不紧不慢地端着盏托,捻起茶盖呷了一口茶,闲闲道:“不知那纸笺上写了什么?并未看过就扬言定夺,怕是不妥罢。”
贵妃见她气定神闲,言谈举止之间泰然自若,心中愈发不快。
她扬手示意千珊去取过那张纸笺来朗声读给诸人听闻,千珊走到珮儿跟前,珮儿犹豫不定,颤颤巍巍抬手将纸笺呈给了千珊,千珊展开一看,首先是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贵妃,贵妃闪过不祥的预感,千珊心内疑惑不解,仍是念了:“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她念罢,按照规矩,传给众人过目。
“原来是一句诗而已,又能说明什么?”皇后淡然。
韫姜知根知底,无需揣摩就能明白这句诗对于珮儿的警示之意,珮儿听闻,果然是浑身一颤,将头低得更甚,庶几要紧贴住西番莲纹的毯子。
皇后微微探出身子对小春子说:“你当时说这纸笺是本宫要给珮儿的,可有证据吗?你可知污蔑皇后是何等大罪?可不是简单挨一顿板子就可了事的。你要说什么,指摘什么,还是要思虑明白,斟酌后,再行开口。”
“皇后这话不像是善意提醒,倒像是话中有话,在做威胁。”贵妃极其不屑地嗤了一声,别过脸去,千珊也是嗔忿恼怒,对皇后侧目而视。
韫姜稍许有些虚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喉间硬生生挤出的气:“小春子,你只消将实话说来,皇上在此,休得欺君罔上。”
小春子闻声连连磕了三个头,高呼奴才不敢。徽予大有不耐烦的趋势:“闲话少说,有工夫在这里磕头,倒不如把话说清楚了。”
小春子跪行上前,被圣威所威慑,吓得涕泗横流:“皇上饶命,奴才……奴才也是受了恪贵妃的指示啊!贵妃说只消让奴才把这字条送给未央宫宫人珮儿,说是皇后娘娘送的就是了,其余的奴才一概不知,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徽予并没有立时信他,也不全然否决,只是淡淡安抚了险些发作的贵妃,又沉着冷静地问珮儿:“你去御花园做什么?”
珮儿嗓子才痊愈了,仍有后遗之症,说起话来声音格外沉闷沙哑:“回禀皇上,奴婢是奉裕舒夫人之命,去往御花园撷取半支莲入药的。”
韫姜接话解释说:“这几日臣妾咽喉疼痛不适,半支莲入药可治咽喉胀痛,因而差了珮儿去撷取。”
徽予的脸色温柔下来:“朕知道。”
贵妃有些急性子在内,目光凶狠,忍不住驳斥道:“本宫若是要污蔑栽赃皇后,写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做什么!”她咬牙切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一句思乡思亲诗,当初协助处理陆宝林受惊之事时,臣妾业已查过,珮儿家中父母双亡,无叔伯兄弟姊妹,因无记挂才留于宫中,并未于廿五岁之际出宫。”
林初附和:“既然如此,珮儿的思乡之意恐也平平。再说这诗非要有用处,也就是暗中隐喻,意在胁迫她,要她顾念家人的。可是既然珮儿父母双亡,有无姊妹兄弟,何来胁迫之说呢?”
珮儿的心噗通乱窜着,几乎要窜出嗓子眼儿了。她的额头之上冷汗涔涔,不住滴落下几颗汗珠来,在毯子上洇出暗暗的一片汗渍。
她猛然想起一事,登时脸色惨白,狠下心连磕了三个头,高喊:“皇上容禀!”
她乍然出声,众人皆是惊诧。
徽予命她讲,珮儿哭诉道:“奴婢自幼是舅母抚养长大,所思所想唯有来日尽孝于舅母膝下,但世事无常,之后贵妃胁迫舅母,强使奴婢入宫为奴,为其所用。舅母改嫁,已入了他人族谱,自然无从查起。更是叫奴婢无从哭诉。今番调教雪绒冲—撞陆宝林,嫁祸裕舒夫人这件事,也是贵妃娘娘胁迫的。奴婢猜想是贵妃娘娘害怕东窗事发,才托人送这纸笺来……奴婢明白其中深意,饶是说是皇后娘娘送的,奴婢也明白她的真主。”
“不容推敲。”林初不屑一顾,斜着眼睛轻蔑地剜了珮儿一眼,移开目光徐徐说来,“既然挟持,你怎么肯这样痛快地和盘托出?难道不怕贵妃出事,未等人去解救你的舅母,你的舅母就命丧黄泉了吗?其二,本宫听闻,贵妃舍身救护陆宝林,她若存心要伤她,大可趁鸡飞狗跳之际,推波助澜,何苦要将陆宝林护在身前?其三,陆宝林委托贵妃保胎,她若出事,贵妃也脱不了干系。你且以为贵妃是蠢笨愚昧之徒吗?”
贵妃将绛红苏绣锦被堆披帛微微摊在膝上,缓缓抚—摸着使得自己沉静下来,不至于失了仪态,她对徽予说:“皇上,尚有一事,臣妾未报,是觉得时候未到,但到了这步田地,臣妾不得不将之公之于众了。”说着,吩咐千璎去把打发了去辛者库的翠禾找来。
听到翠禾的名字,皇后乍的有一瞬的忐忑,茶水送到嘴边也不慎溅到了唇畔。
她抽出凤穿牡丹丝帕来擦拭了水渍,眼底有抹凝重与憋闷。
不少时,约莫一盏茶功夫,翠禾就急匆匆跟着千璎来了,她心惊胆战地给各位主子请了安。
贵妃暗舒一口气,心情似乎愉悦了些:“翠禾,把实情告知皇上。”
翠禾磕了头,她因恐惧而变得口齿不清,囫囵说了两个字,怯生生觑了皇后一眼,贵妃不耐烦地喝她:“皇上跟前,大声回话。”
“回皇上,奴婢……奴婢受命于皇后,要……要在雪绒冲撞陆宝林之际,趁乱拽倒陆宝林,使她受创以至小月。但贵妃当时警觉,发现了奴婢的用心……所以……”
“所以贵妃当时请命要处置了翠禾……”徽予淡淡说。
贵妃颔首称喏:“臣妾之后审问了翠禾,费了许多功夫才让她松了口。未免有人动手灭口,更是下了功夫保她性命。”
皇后说:“恁地,要凭借片面之词定断本宫的罪?”她下意识抓紧了扶手,“若是如此,有两人指责的贵妃岂非嫌疑更大?”
一直默默观虎斗的韫姜,在陡然陷入寂静之际,以常州方言问了一句:“珮儿,你可问心有愧吗?”
堂下众人除却皇后、珮儿之外无人听懂明白,小春子、翠禾等只敢低头等候垂问,既不明不白,自然不敢抬头。
珮儿听懂了,下意识抬头看向韫姜,韫姜微笑着对皇后说:“臣妾才学的几句常州话,不三不四,倒还能入耳,珮儿尚且听得懂呢。只是臣妾疑惑,珮儿是潭州人,怎生听得懂常州话呢?”
贵妃冷哼:“自然她是常州人了!这下意识的才是最真切的,悉通方言,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不是自幼长大,怎么会听得懂?”她转头说,“把小川子叫来,小川子可是地道潭州人,且叫他说句潭州话来,看珮儿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徽予默许,不消时,小川子就弓着腰走了进来,贵妃叫他随意说一串潭州话来,再问珮儿小川子所说何语。
珮儿支支吾吾,哪里答得上来,急得是满头大汗,意攘心劳,全没了主意。皇后见有端倪败露,也是惶恐不安。
韫姜实在虚弱,支撑不住,咳嗽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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