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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冶云就趁她这一霎分神,右手火炬一扔,垂落的左袖也“唰!”落下什么物事,俯身按剑,如箭离弦,眨眼越过丈余距离,踏阶跃起,借力扑至门前,一片青光往身前扫开月弧,眼看要没入储之沁的柳腰!
(这厮……忒也凶残!)欺师灭祖乃武林大忌,成冶云艺出名门,又有官身,应风色料不到他竟痛下杀手,敢以拔剑式伤人不说,还狠得下心将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开肠剖肚。
却见青衫客身形一顿,剑光忽散,束影还形的青钢剑荡开,储之沁剑鞘一递,包铜的圆钝鞘尖像打上蛇身七寸,化解了腰斩之危。
成冶云倒退一步,圈转长剑,唰唰唰连环三式,每一剑却歪得离谱,俱都刺在空处。原来剑至中途,少女鞘尖已先挪至他胸前或肘臂内侧,若不避开,等于把要害送上门,逼得成冶云急急变招,法度大乱。
他每出一剑便退半步,旁观者若眼力稍欠,简直分不清这是在攻击还是逃命,储之沁单手持剑,从屈肘到平举,姿势没怎么变,见成冶云第四步踩下阶顶,稳住身形,青白的瘦脸上戾气大盛,是无停手的打算了,轻声喟叹:“师长难道没告诉你,《灵谷剑法》才是根本,且专克你这样勇猛躁进的狂戾心魔?”裙摆轻扬,莲瓣似的茶白缎鞋尖踏前一步,手中带鞘长剑在成冶云的眼中突然大如梁椽,呼啸着塞满视界,满眼俱是光泽黯淡的圆钝包铜;剑气非是贯穿了他,而是像山墙倒塌般碾压而至——回过神时,青衫逆扬的东溪县令已落足阶下,几乎是倒纵着回到了原地,握剑之手满是冷汗,想不起刚才发生何事,仿佛小师叔那莫名一剑,连同记忆将他的反击一并碾碎,什么都没剩下。
而她的剑甚至未曾离鞘。
他听过鱼休同藏私不授、以致父女反目的耳语,没想到掌教真人居然把绝学传给一名床头侍寝的黄毛贱婢,令他当众出丑,恨怒交迸,左手摸索地面,攒住先前抛下的缠丝细柄,起身时绕头一甩,“唰”的细锐破空声中,劲风削下弃地火炬的最后一点焰光,迅雷不及掩耳扫向阶顶的少女!
炽芒乍明倏灭,应风色终于看清他挥出的,是条极细极长的蛇索,月下几无反光,不知是何材质,从细锐的破风声判断分量甚轻,理应极难操纵。成冶云以索将悬红图纸扎入门中,不得不说鞭索上的造诣十分惊人;之后他便将长长的鞭圈连同鞭柄一并留于原处,除了争取偷袭所必须的速度,怕也有留后手的寓意在。
他于奔行间以拔剑式斩人,还能说是临机应变,这无影蛇索使将起来,“残毒凶险”四字都不足以形容,第一击砸碎了储之沁挂于门畔的灯笼,碎片挟着火星溅上门板,随夜风旋搅反弹。储之沁差点儿惊叫出声,连忙躲避,不自觉地走下了台阶。
成冶云露出诡笑,蛇索一抖,尖端如蛇信昂起,原来索末系了枚三寸长的乌钢棱镖,借此带动轻索;乌镖飕转几圈,速度突然变快,圈围也急遽缩小,眼看就要把少女缠入其中!
储之沁瞧清鞭索钢镖的来势,俏脸上的仓皇一霎而隐,叹道:“你的恶心倒是铁。”长剑“啷锵”出鞘,意态阑珊地虚刺几剑,原本灵动如生的狞恶蛇索无声坠地,仿佛被人泄尽了灵气,又恢复死物颓貌。
蛇索的控制全系于乌镖的重量,成冶云只觉手中的鞭柄再感觉不到半点迤逦扬动,像被她随意几刺便放干了劲力,骇然间储之沁已至身前,蹙眉嗔道:“你再不认错,我要教训你啦。”年轻县令胀红瘦脸,银牙咬碎,低咆如磨铁砂:“……小贱人,死来!”青钢剑呼啸戟出,愤然朝少女细胸贯落!
破天门鞭索一脉之法,储之沁在师父的严格督促下,不知练过几千几万次,想也不想轻抖细腕,剑刃搭上成冶云之剑的瞬间连圈带转,仙子凌波般迎刃前行,将双剑交缠间不住堆叠碰撞的劲力,推向对手的剑锷剑柄;纤匀藕臂由直而屈,袍袖鼓胀,瞧不清持剑有无,直欺入成冶云臂间,双掌印上青衫男子的胸膛。
风云倏静。下一霎眼,成冶云背衫爆开,整个人向后抛飞两丈有余,口血长酾如虹,落地复弹、一连两度,第三次坠地后才平平滑出尺许,更不稍动。
两柄脱手长剑笔直掼地,一前一后嗡嗡颤摇。庵前阶上,四散的灯笼残余至此燃尽,除头顶月光,以及众骑士所持炬焰,少女身后重又陷入一片幽暗,一如众人来时。
不只藏于树丛间的应风色,在场十数名黑衣人也多看傻了眼。
谁都看得出她是用了某种借力打力的手法,将成冶云至猛一击反复催加后又还了回去。天门开山祖师云来子以灵谷、洪洞两功混一百观,这手说不定便是《洪洞经》里的绝学。
但成冶云修为不弱,被他称为“小师叔”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便打娘胎里习武,也比他少练了几年。同门相斗先达者胜,再来就是根基深的压过浅的,怎么都不该是如此悬殊的结果。
原本对储之沁品头论足的两名蒙面黑衣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忽听一人低喝道:“先押人质,再破庵门,上!”二人如梦初醒,抡着兵刃窜出,一同行动的还有其他六名黑衣人,散成半月形的大圈子围上。
脚程最快的恰恰就是那两名言语粗鄙之人,一使虎头双钩,一使峨嵋对刺,分作左右犄角,直越过储之沁才放缓脚步,断了撤回庵中的退路,显是经验丰富。
仍留在原地不动的,仅有六人;除发号施令的那名首领模样之人,其他全都露出脸孔,换句话说,冲出去的八人是来干黑活儿的,不敢以面目示人,这五名不遮脸的明显武功更高更难应付,即使树丛外的人少了,应风色仍不敢妄动。
成冶云连包围储之沁的八人都叫不动,堂堂一县父母官亲任先锋,地位居然是整团人里最低的,也令人匪夷所思。
敌阵中去了大半,应风色终于有机会打量五名露脸之人:五人中明显有一僧一道,除所用的衣料是皂黑以外,形制就是道袍和僧人穿的木兰衣。道人年纪不易判断,须发稀疏,略见灰白,大概五六十岁间都有可能;干瘪黝黑如田鼠,颇有农工为生活奔波、未老先衰之感,偏偏神情桀骜,抿着一抹讥冷,毫无长者风范,遑论修道人。
他束发的莲冠泛着雾濛濛的古旧铜色,拎了柄一尺长短、以铜钱红绳扎成的金钱剑——这种扶乩用的法器也没法更长了——当武器未免托大,不是轻拍左掌,便是伸进衣领挠痒痒,无赖懒惫兼而有之,一身市井泼皮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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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却正好相反,魁梧昂藏、筋肉虬结,犹如铁塔一般,看着像是四十出头,神情坚毅沉静,眉目不动,轮廓分明的方颔阔面上并未留须,实际年龄可能要更大些。
另外三人一个瞧着像账房先生,一个则是面色苍白的俊美公子,拿了条太过醒目的洁白绢儿掩口,不时轻咳几声,还有一名披着大氅的行脚浪人。三人仿佛是从酒楼茶馆不小心走入此间,被人涂黑也似,扣除这一项,实不像杀人买命的夜行刺客。
另一厢,八名蒙面黑衣人已完成包围,便忌惮少女的手段,也瞧得出储之沁没有以一敌八的能耐,首脑既已下令,须得力求表现;也多亏成冶云惨败,拿下此姝即为一功,未必逊于率先攻入庵内。
那使虎头双钩的,人称“双钩”贾涟,乃断肠湖地界有数的独行盗,年来接连打了几场精彩的武决,江湖声望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有人认出他来,不好再干随兴采花之事。况且身上背的几条决斗人命,都不是好相与的,压得贾涟有些喘不过气,他需要在今晚的行动中证明自己,换来一个够大的靠山。
四爷说了庵中不留活口,言外之意令贾涟浮想翩联,心痒难搔。那女魔玉鉴飞听说貌美如花,吸婴血就是为了永保青春,肏起来岂非鲜嫩如少女?诛杀之前对她干点什么,谅必湖城名侠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罢?
但这成冶云的“小师叔”也未免太勾人了。
细细的柳腰,既嫩又薄的屁股蛋儿……骚!这骨子里透出的骚气,委实难忍。贾涟觉得他的奖赏就在这儿了,哪怕得罪未来的靠山,也非干死这小淫妇不可。
他在少女身侧约两丈外拉开架式,双钩垂落,不动声色地调匀气息。
贾涟能以无门无派的独行盗之姿,不断在一对一决斗或毫无章法的大乱斗中斩杀名门子弟、一方强者,盖因没人知道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内功。堉州大通门的《混冥功》是拿不出手的大路货,但他偶然得到的那部抄本,却是物主历千辛万苦、得苍城山“霓电老仙”厉金阙修改的宝物,仅仅拿掉一章,添上两段,平平无奇的低阶功法便脱胎换骨,成为由外修内的上乘武学。
他练成改良的《混冥功》前也就一拦路匪,在虎头钩以前,使过短枪、铜瓜、链子飞挝,朴刀单刀之类好入手的就更不用提,兵器秘笈全是抢来的,跟姓名浑号一样,早不知换过几轮。
拜《混冥功》之赐,连在湖阴名头响叮当的“飞星化四门”少主、人称“掌星判命”的金一飞这种名门子弟,都来主动结交。两人今夜相约齐至,自是为了更上层楼。
这回搭上四爷,他决心让“双钩”贾涟的万儿跟着自己长些,指不定就是一辈子。收山从良之前,能痛奸这般上等嫩货,恣意逞足兽欲,只能说是祖师爷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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